清音也不砍价,直接拿钱,然后抱着花瓶,拖着恋恋不舍的顾妈妈走出商店,苏小曼因为还有事跟小刘哥说,就暂时没走。
“顾妈妈您就等着看吧,安子不在家,我照样能让你穿上新棉衣。”她就不信了,没顾安,她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顾大妈眼圈红红的,知道她是心疼自己,自己再推辞只会寒了孩子的心。“好,顾妈妈等着穿你的新棉衣。”
俩人一路走回大院,谁知刚进院就听见里头“热闹”得不像话,仔细一看,居然是柳老太在地上撒泼打滚,伴随嘴里各种污言秽语,脸上的泪那是一把一把的,头发也被抓成鸡窝,鞋子东一只西一只的。
她骂得太快,快到清音都来不及听清到底是些啥,就见她双手拍打着地面,青石板上的灰都让她徒手拍干净了。
清音的视线在人群里找到秦嫂子,连忙过去问:“嫂子你们没事吧?”
那种时候她只有一双手,顾好顾妈妈已经是极限。
“没事,我还没来得及买东西,打办就带人来了,人家看我空着手,也没说啥就放我们回家了。”秦嫂子依然后怕不已,“幸好听你的把钱藏好,咱们一起出去的,好几个都丢了钱呢。”
她冲哭爹喊娘的柳老太使个眼色,“柳大妈就是丢了钱,回来天都要哭塌了。”
“丢了多少?”
“她说是二十块呢。”
有人吸口凉气,二十块啊,那可是一个普通工人半个多月的工资!以柳老太这抠抠搜搜的性格,二十块都够他们家一个多月的伙食费了,这换谁不心疼啊。
“那些天杀的小贼,还拿了我的五块。”
“还有我的三块。”
都不少,零零总总光16号院的,就丢了三十多块,更何况今天基本全城都出动了,总的丢失数额不知道会有多大,那些小毛贼确实把事情闹大了。
“刚才志强回来听着不对,去派出所报案了,也不知道公安能不能抓到人。”
“这可是不少钱呐,丢了总得有个说法。”
可大家都知道,这种事本来报警也没多大作用,首先人太多,谁也说不清到底哪些人是去买东西,哪些人卖东西,哪些人又是毛贼的,三方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柳志强可真敢想。
还报警,生怕公安不知道他老娘今天去过黑市?
果然,星期二早上刚到卫生室,李姐张姐那边也得了消息,说她们身边认识的谁谁也丢了多少,谁谁丢了啥,算下来这次去逛黑市的人,损失都不小。
“咱们厂那个谁,柳技术员还去报警,我家那口子都被气笑了。”李姐很是不解,“小清,你们大院的柳技术员,脑子是不是不太灵光?”
清音耸耸肩,鬼知道。
正常人谁会带二十块现金出门瞎溜达,柳老太这个闷亏只能生生咽下去了呗,只是可怜清慧慧又要被逼着掏腰包补这窟窿了,不过清音一点也不心疼她,反正是她自己选的。
而柳志强自从被气晕几次后,清音现在看他就像看一只弱鸡,如果没看错的话,他的肝上出了问题。就这,还想给她和顾安下绊子?
“对了小清你要棉花是吧?”李姐凑过来,小声说:“我有亲戚就在百货商店卖棉花,你要几斤,我让她提前留出来。”
清音大喜,李姐真不愧是包打听百事通,估算了一下,一件棉衣要三斤左右,再加一床厚棉絮也要七八斤,这还是最少的,“能买到十斤不?”
李姐咋舌,“你这小款姐,一口气买十斤棉花?”
清音哪里知道这年代的行情,她都是粗略估计的,按她的要求来说,七八斤的棉絮还不足够保暖呢,毕竟她今年不打算烧炕了。以前清老爷子对她是真宠,光新棉衣就有好几件,里头壮的都是好棉花,还有好几套线衣线裤,上班再套个白大褂,倒是不用置办新的了。
至于顾安的,清音觉得,男人在外做事,还是买点有品质的成衣比较好,她想改天去百货商场看看。
“十斤有点悬,我去问问,从他们仓库里出,价格会比外头贵点。”
“没事,价格多少我都要,要是能多买点就更好,您只管去帮我说情。”清音悄咪咪掏出一个小红包想要塞给她。
理解赶紧推开,“你啥意思,把我当啥人了你?”
清音嘿嘿笑着,说是给他们家孩子买零嘴吃,李姐愣是不要,再说还要生气,清音只得收回。
其实红包她是早就准备好的,计划着要是身边也没人有门路的话,她就直接上门市部,给售货员塞红包试试。她是从后世过来的,知道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这种刚需的紧俏货,无论是牵线搭桥的,还是直接卖货给她的,都要给点好处才行。
李姐虽然没要红包,但心里高兴,这说明小清是真会做事啊,她没白跑腿。
*
李姐的动作很快,等周四上班的时候,她就带来了好消息,清音舍得花钱,所以她找到的是最好的疆地那边的棉花,直接十五斤!
清音大喜,晚上天一黑,她就跟顾妈妈去事先约定好的地点交钱拿棉花。
搂着十五斤白花花宣蓬蓬的大棉花,这一晚顾大妈高兴得睡不着,恨不得抱着亲上两口。
第二天一早,她就赶紧按照清音说的,开始做棉衣棉被,音音说晚上冷得睡不着,她就干脆把做棉衣剩下的十二斤棉花全做成被子,含在一个纯棉的花被套里,那叫一个暖和,抱院子里晒的时候,邻居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要不咋说老清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呢,清音盖的棉被一床都顶他们别人家的四五床,地主老财家也就过这种日子了吧?
等能放床上用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月中旬,天气更冷了。清音这几天在外科一直很忙,因为手术多,她几乎每一台都跟着上,无论是江主任的还是陶英才的,她都不错过,有时候回到家都九点多,大家都睡觉了。
不过,顾妈妈每天都会在她这边等着,灶上温着饭菜,一直等到她安全到家,她才回自己那边,要不是清音拦着,她还想去医院门口接人。
盖上新棉被的那天晚上,清音满足的叹口气,这他妈有钱的日子真舒服啊!
*
这天,清音刚到科室。
“小清你来一下。”陶英才居然破天荒的在门口叫她,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
“明天我要去邻省开会,你回去准备一下。”
清音一愣,指着自己:“我?”
陶英才最近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嗯,反正可以带助手,就你了。”他才不管她是那姓江的实习生,反正他就只看她顺眼。
“邻省省医院,全国外科年会,会议日程大概三天左右,加上周末你可以玩四天。”陶英才一副“看我多了解你”的表情。
清音高兴得都快蹦起来,这可是全国性质的学术会议,是全国,不是全市,不是全省,整个书城市估计也就只有陶英才有这个资格参加吧!这种机会科室里正式医生都抢着去呢,哪可能轮得到实习生,陶英才这是故意找机会带她出去见世面(玩)呢!
当天晚上,清音高高兴兴把行李收拾好,其实也不多,就一套换洗衣物和一双换洗袜子,一个书包都装不满。顾大妈知道她要跟着大主任出去开会,那腰杆子更直了,她的儿子儿媳就是厉害,整个杏花胡同有几个人能去开这种全国性的会议啊?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就他们俩。
清音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倒是冷静下来了,下午回厂里请假,林莉知道后也非常高兴,还嘱咐她好好听讲,认真做笔记,回来要给同志们传达会议思想呢。
清音:“……”啊我只是想去混吃混喝混个带薪假期而已啊。
这种会议上辈子参加过太多次,她从一开始的认真听讲到后来发现同一位专家团队里的所有人,无论在任何主题的会议上讲的都是同一套ppt后,她正式变成学术混子,混吃混喝混学分。
第二天一大早,俩人坐上开往邻省的火车,因为是因公出差,车旅费住宿费伙食费都不用自己掏,清音很放心的去餐车点了一份牛肉面,陶英才大手一挥,每人加两大勺红烧牛肉……当然,加肉是他出钱。
面很劲道,牛肉又香又烂,而且是纯牛肉,一块滥竽充数的土豆都没有,撒上一把葱花和香菜,俩人吃得心满意足。
往回走的时候,清音发现居然还有卖水果的,远远看去红彤彤的,她以为是后世说的圣女果,可走近一看居然是一粒粒鲜艳欲滴的山楂果!
山楂在石兰省属于常见水果,山上也有很多,清音许久没去菜市场,顾大妈以为她不爱吃就从来没买过,此时想起那酸酸沙沙的滋味还是忍不住咽口水。今儿正好赶上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大娘,偷偷藏在竹筐里卖,估计是山上的,品相不太好,颜色红倒是红,就是表皮有点粗糙和纹理,但闻着那清香绝对是熟透的。
陶英才走在后面,眼神落在山楂上的一瞬间,红了红,加快脚步越过清音回到座位上。
清音以为是自己走慢了惹他不高兴,也懒得解释,这老头脾气怪得很,虽然重回外科但人际关系依然跟在内科时一样糟糕。想着,她就靠在座椅上,准备睡个午觉。
绿皮火车开得晃晃悠悠,穿过农田,钻进山洞,呼啦呼啦像一头勤恳的老黄牛,让人仿佛坐在牛背上,很快清音就睡着了。
*
清音是被一阵清新的水果味给香醒的,本以为这么嘈杂的环境睡不着,谁知居然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广播里传来报站的声音,下一个站就是终点站邻省省城了。
她揉了揉眼睛,“这是山楂?”
旁边的陶英才淡淡“嗯”一声,“这东西放不住。”快吃。
原来是他买的,可他明明不爱吃水果啊。
“我家妞妞从小就爱吃,第一次吃是三岁那年,是一个病人硬塞的,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收病人东西……那小小一把刚好三颗,直到睡觉前她都咂吧嘴,让我第二天再给她买点。”陶英才沙哑着说。
清音怔了怔,他闺女被害那年才十六岁。
“快吃吧,搞不懂你们小女娃子怎么就爱吃这些,酸不拉几……”
清音不敢看他的眼睛,大概能猜到最近他对自己态度180度大转变的原因了,于是客气的抓起一颗,山上摘的很生态,也不用担心农药残留啥的,都不洗,擦一擦,照着肉厚的地方啃上一口……
眯着眼,“呜呜,酸酸甜甜,真鲜!”
陶英才淡淡的扯了扯嘴角,妞妞要是还活着,也这么大了吧。
傍晚,火车终于到达终点邻省省城站,俩人拎着行李刚走到火车站门口,就见有人举着“龙国第n届外科年会”的牌子,俩人上去核实姓名后,坐上他们向省客运公司租来的中巴车,等人坐满就开往省医院附近的招待所。
陶英才是真把清音当小女孩,“这三天你要不想听课就算了,签到我给你签,想去哪儿玩随你,但注意安全,每天晚上都要回招待所,回来跟我说一声。”
清音心说,这就是后世的研究生跟着导师出去开会也没这么爽的啊——有吃有住还有人代签到!
“好嘞,您放心。”放下行李,清音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她本来想到医院对面的百货商店,那里面有些营养品不用票也能买到,那是为了方便全省各地的人来探望病人才专门有的“绿色通道”,可刚走到某个地方,她动了动鼻子。
一股若有似无的咖啡香味,飘荡在梧桐路上,两边的建筑都是白色的两三层小洋楼。
邻省在解放前有条洋人街,类似于海城的法租界,那附近住的都是外国人,所以西餐厅咖啡馆很多,清音一路走着见到四五家咖啡馆。
她忽然就调转脚步,进去挑了点咖啡豆。
当然,上辈子她也不爱喝这玩意儿,品不出啥好歹,只能请教服务员,最后挑了一个比较苦的、香味浓又价格能接受的。
提着东西,又转了两趟公共汽车,来到石兰省化工大学。
石兰省化工大学,虽然名头带着“石兰省”,但学校却建在邻省省会,据说是解放前为了防止日军轰炸,专门挑的地址,后来叫着叫着习惯了,就一直没改名字。
门卫见她面嫩,以为是里头的学生,也没阻拦,清音一路畅通无阻的过了大门,走到教职工家属区,敲响某一间房的门。
也没人问是谁,刚敲两下门就开了,一个包着灰头巾,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站在里面,“同志你找谁?”
清音看了看门牌号,确认没错,“婶子您好,请问这里是冯春华家吗?”
“是啊,你是她学生?”
清音心想自己跟冯春华不是师生,严格来说应该算医患关系?
“朋友,小清是我的朋友,花姐快让她进来。”冯春华穿着一条真丝睡裙,似乎是刚从卧室里出来。
两个月不见,冯春华的面色好了一些,但却比以前更瘦了。清音心头一热,“冯阿姨。”
出院的时候,她就给清音留了联系电话和地址,让清音有空来找她玩,她搬回家休养,所以清音在出来之前就想着要来看看她,毕竟真的是看一眼少一眼啊。
冯春华高兴的上下打量她,促狭道:“哎呀愣着干啥,你以前跟我可不这么客气的。”
房子是这个年代不常见的两室一厅,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客厅里除了三把藤椅沙发,就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以及一整个玻璃柜的咖啡杯,金属的,陶瓷的,玻璃的,甚至木质的都有,大小不一,颜色五彩缤纷,但无一都很精致。
清音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礼物,有点……拿不出手。
冯春华嗅了嗅鼻子,“哎呀,你还给我带咖啡豆了啊,我看看,医生不让我喝咖啡,可把我馋坏了。”
她也不用花姐帮忙,自己拿出咖啡机,又挑了一套最喜欢的咖啡杯,忙碌起来。
因为恶病质,她的手骨瘦如柴,上面青筋一根根的,但泡咖啡的时候,清音就是觉得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