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旧微微瞪大了眼睛。
千年之前的沐安, 居然还会关心人的吗?
虽然岑旧觉得有点魔幻,不过看沐安一言不发放完药就走的别扭性子,又觉得确实是他本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至少这种格外让人不爽的拧巴劲一脉相承了下来, 知道的以为他是在送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寻仇呢。
岑旧用指尖沾了一些,碰到胸口上的一缕红痕,天雷留下的痕迹便如海水退潮一般,迅猛地黯淡减轻了许多。
他若有所思地又用指尖蹭着药膏抹到曾经缚仙索留下的伤口处, 伤口边缘便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入幻境的乃是岑旧的本体真身, 只不过在幻境里面被迫扮演了一个天道使者的角色。
他受的伤都是实打实的,而沐安送的药也许存在一定灵性, 才能直接作用于岑旧的伤口。
沐安送来的灵药剂量毕竟不多,斟酌了一下, 岑旧还是优先治疗了天道劈在他身上的伤口。
也不知道还要在这个幻境待多久。
*
天外天突然发生了巨大的震荡。
岑旧从睡梦中惊醒,走到门边,才发现天道的禁制已经解除了。
他心底有些不妙,走出卧室,便瞧见风云翻滚,日月无光,本该洁白一片的天外天如今到处都蒸散着不详的黑色煞气与血色火光。
岑旧一步步走出洞府,哪怕路上还没有碰见一个生灵,空气中那股血腥味也已经告诉给了他答案。
修真界几乎算是常识的那段历史重映了。
人仙与古神发生一次洞府地盘的抢夺,成为这两个派系多年积压的仇怨的导火索。
人间与天外天迎来了一场漫长的浩劫,持续百年,生灵涂炭,损失惨重,人族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这些事情距离岑旧太过遥远,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居然还能亲眼目睹往日遗迹。
按照记忆中往沐安的宫殿前走去,愈加深入,便遇到了越来越多奄奄一息的人仙与妖族。
岑旧边走,边给快要断气的祂们送一口灵气。
走到最初的那片空旷白云中,前方玉殿巍峨,岑旧才停下脚步。
他一进入幻境就被天道软禁,到现在压根不知道天外天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自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往这里走,是因为岑旧只认识这么一条路。
既然他是从这里进入幻境的,那么出口应当与此相关。
那些胡乱争斗的家伙们自发地忽视了岑旧的存在,一路走来,战火从未殃及池鱼。
岑旧顺顺利利地来到玉殿前,却发现本来开着的沐安洞府如今大门紧闭。
他心底滑过异样。
总觉得在这种时刻下,沐安的外出与这场浩劫脱不开干系。
岑旧并没有来得及想太多,天空日月忽而齐齐陨落,夹杂着与空气摩擦的炙热火星,化作拳头大小的燃烧着的石头,接连地砸在了天外天的地面上。
烈火灼烧成一片,黑烟弥漫,再也看不出原本洁白的仙境姿态。
厮杀的人妖暂时停下争斗,尽可能躲避那些从天而降的火球。
然而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火星蹿上他们的身上,便犹如贪婪的蛇一般,顷刻蜿蜒盘旋,直至将人烧成灰飞烟灭。
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是在天外天获得神格与天地同寿的存在,却也只能在这些烈火灼烧下坐以待毙,岑旧无意间抬眼,与一位烧得只剩半截身子的人仙四目相对,从对方狰狞而痛苦的脸上读出了一丝尘埃落地的嘲讽。
仿佛在说: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岑旧下意识挪开了目光,下一秒,就听到了魂魄堙灭的破碎声。
清脆的,像是琉璃瓶摔在了土地上。
无论曾经多么天之骄子,多么高高在上,在绝对的秩序面前,似乎人与瓶子脆弱的没什么分别。
“我知道你在看。”漫天的哀嚎中,青年冰冷的声音好似安定的风雪。
天空寂静无声,唯有火球不断落下,似乎要惩戒似的消灭天外天上所有秩序以外的变数。
岑旧想,昔日的天道使者见到这幅景象,他做了什么?
他能做什么?
掩盖在旧日的肮脏真相宛若陈疾一般被撕扯开伤口,鲜血淋漓地暴露在了空气里。
哪怕他不是真的天道使者,注视着万千生灵的万古同悲,也依然感觉到了灵魂深处与火焰一同沸腾的愤怒与不甘。
尤其是在这种无能为力,拯救不了任何人的情况下,不甘便如一捧心火,轻易地便可烧掉所有的理智。
更别提那个什么都想救的天道使者了。
什么都想救,天道使者的结局却是连自己也救不了。
“你想用自己给它们赎罪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进来了岑旧的耳中。
空洞无比,偏向中性,听不出来男女,也听不出来老少,只是冷漠叙述得像无情的大道。
这是岑旧进入幻境以来,第一次与天道的直接交锋。
他不由得指甲轻微地蹭了下掌心,竭力抹消那抹不安。
“你不是祂。”
岑旧久久没有回应,那声音便又没头没尾的补充了一句。
有点意外,但却不算太意外。
天道的地位,本就与规则等同,包容天地万物、诸生百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