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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岑旧感觉好像思维停滞在了这一刻。

    本来做好心理准备的,妄断生死是非的铡刀却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疼痛。

    太阳已经彻底趴到了晴空,将一缕暖意慷慨地打在了青年修士的身上。

    岑旧转动着迟钝而僵硬的眼球,一向最会说话的他此时破天荒地发现了自己的词穷。

    然而四弟子的声音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

    更多的熟悉的、他从小陪伴到大的面孔站了出来。

    他们唤着他“大师兄”,发出来了迭声的“对不起”。

    岑旧的眼睫忽而很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似乎迟来的曙光终于照到了他这个重活两世的冤魂身上。

    “大师兄,”最后一个走到他面前的是吟怀空,少年迟疑了下,只是渴望地看着他,“回来吧。”

    岑旧这才有了些落到实处的感觉。

    “不。”他果断地拒绝道。

    无涯派的恩怨与罪孽似乎消散在了玄鸟的不灭真火中,烧了个精光。

    无涯派现在已经因为神器元气大伤,长辈们尽数死去,留下来的不过是几个金丹期的小鬼。

    似乎彰显着这个门派的断代和注定要走的下坡路。

    但似乎也还不错。

    真火烧尽罪孽,这些孩子虽然青稚懵懂,但出乎意料地被教养得不错,身姿挺拔,正如穹峰随处可见的翠竹。

    但这些都不是岑旧拒绝的理由。

    他只是忽而没来由的疲惫。

    分明解决了前世最深的仇恨,却和上一辈子赴死前一样,茫茫然无所得。

    “我累了。”岑旧道,直接而明了,“不想再看见无涯派。”

    他是无涯派的首席大弟子。

    师弟师妹们都曾以他为表率,躲在大师兄的羽翼之下,如今乍然听到如此决然的话,眸中都流露出来了不舍的难过。

    但没有人阻拦。

    他们心知肚明无涯派对大师兄的亏欠,是万万年也弥补不上的,所谓的挽留,不过是他们的一点私心罢了。

    吟怀空脸上露出来了不舍的神色:“我知道了。”

    少年努力仰起脸,扯起勉强的笑容。

    “江湖路远,师兄多珍重。”

    四弟子也哽咽道:“后会有期啊,师兄!”

    严莫谙在一旁围观,默默擦了擦感动的眼泪。

    沈花间似有所觉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沈前辈,”严莫谙郑重道,“你也要多多保重啊……”

    沈花间:“?”

    沈花间脸上的笑容明显一僵。

    “啊?”沈花间故意唏嘘道,“我个老不死的,眼睛瞎了,你嫌弃我是不是?”

    严莫谙:“……”

    严莫谙迟钝地眨了眨眼。

    注视着沈剑仙那张挂牌起码十万的脸,他想,这哪里老了?

    而后,严莫谙才意识到沈花间话里的意思。

    他语气变得惊恐:“你还要缠着我?”

    沈花间:“?”

    沈花间笑容消失了:“你不欢迎我?”

    严莫谙:“……”

    是指几天吃了他合欢宗十几万经费的事情?

    “太费钱了。”他弱弱道。

    沈花间:“没事,我能赚。”

    他俩一来二去,听进了旁边的无涯派小辈们耳朵里。

    “师祖,”亲传弟子惊恐道,“您不驻守无涯派吗?”

    “呵,”沈花间轻笑道,“我现在是个凡俗,没有能力再去管修士的事情了。”

    “而且,该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你们需要的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撑不起来偌大的门派罢了。”

    “但吾辈祖师爷当年也是年轻的时候一路闯荡进来的。”

    沈花间说着,好像他又变回了那个鲜活的剑仙。

    “还记得无涯派的道训吗?”

    这些自小生养在无涯派的弟子们下意识喃喃出声:

    “学海无涯,上下求索。”

    “是了。”沈花间道,“愿你们在求索仙途中,再不忘道心,不负初衷。”

    他说完,仰天大笑,牵着严莫谙飘然而去。

    徒留一群面面相觑的无涯派小辈们。

    “三师兄。”四弟子下意识去寻找仅存的主心骨。

    岂料竹景摇了摇头,走到了岑旧的身边。

    “往后再见,还可唤我一声师兄。”青年认真道,“但我会追随大师兄,一直。我的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见四弟子等师弟师妹们满脸落寞,岑旧拍了拍离得最近的吟怀空的肩。

    “每个人该有每个人的路,继续求索吧。”

    虽然再不舍,对未来再惶恐,这群弟子毕竟是无涯派的亲传弟子,他们天资出众,贯彻道训,有着超乎常人的坚定道心。

    种种变故,引导他们明路的长辈已经不再,那承载未来的便成了他们。

    因为知道岑旧与柳剑尊师徒关系亲厚,想通之后,几位同门与岑旧、竹景等人作别。

    岑旧沉默地注视着白玉殿。

    先前因为一方斗争而将这里毁得差不多了,物是人非,一如重生两世,再也见不到的故人。

    睹物思情,徒增伤悲。

    程虚怀从殿内走来:“沐安果然已经提前盗走了锁灵藤。”

    岑旧郁闷但不难受,无可奈何地摊手道:“我还是输在了不够了解他。”